弥海砂

带不走的玫瑰

偏不入你梦。

 

 

李承鄞是很少来承恩殿的,一来便就是同我吵架,所以我是不希望他来。他若是不来,我在承恩殿和阿渡也好,永娘也好,都能乐得清闲。

 

院子里有秋千,我平日里喜欢坐在那里发呆,可是最近天气热了起来,那处太过晒人,索性做了罢。又不想闷在屋子里,于是与永娘说定后,派人抬了木榻至树下,案几上几本读物。反正我肯定是不会去翻来看的,可永娘又说总比桌上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好些,我不明白却也随她去了。我不知道永娘脑子里成天想的是什么,总得来说是我不懂、也不想懂的事情。但我的的确确是很喜欢她的,因为在这上京里她是真心待我好的人,与我说的事情也都是全部为了我好。

 

那是我初来上京的时候,官话还不太会说,便就只是听也都不怎么能听得明白。那时候永娘便就已经陪着我一同了,还没有成为太子妃之前还算好的,虽说这中原礼仪文化太过繁琐,但女官教时也不算难学,除去真的很让人打瞌睡这一点,我还是很...乐意学的吧。可到了后来啊,册立大殿结束我搬到这东宫里头,才算得上是苦日子呢。若在我们西凉,我何时受过这等的气?我其实是不太喜欢他们中原人的,因为早前东宫里的人对我可坏可坏,可是如果我这样想的话跟李承鄞又有什么不同呢?他老是喜欢拿我们西境说话,每每说我的不是都要扯上一句,你们西州如何、西州人又是如何,我是顶讨厌这样的,所以我还是觉得中原人里其他人是很好的,除了个别像李承鄞和之前欺负我的人。

 

他们喜欢笑话和欺负我,便就是内官杂役也敢欺负我。我那时还不怎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,但是我听得懂他们的笑声,看得清厌恶、嘲讽的神情,所以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可难过可难过了。等到了大半夜永娘出去了,就偷偷窝在被子里哭,被褥湿了一整片。起初我是不想让阿渡知道的,她已经够苦了,陪着我一道来这么远的地方,定然也是想家的。但是转念想,她自己是不是也会偷偷地哭呢?后来索性直接抱着人一同,她是很少在我面前哭的,但其实我也知道她也是难过、难过的。那个时候又忍不住,只蹭在人身上哭个不停。我觉得他们中原太奇怪了,别的什么事都没干便就是哭了好些日子,就大病一场。

 

那是真真难受,早前在西州时就算是生了病,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,甚至在想如若就这样死掉,那是不是会比待在这东宫里好呢?可是不想的,阿爹阿娘在为我担忧、阿翁也还念着我的呢、还有阿渡!他的哥哥也还等着我把她带回去呢。我想,永娘也肯定会受牵连。那段日子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度过的,我迷迷糊糊还记得些许事情,那是关于李承鄞的,实在是太可恶了。那时说我刻意装病不许告知太医同宫中的人,直至最后神志不清滴水难进时,是阿渡和永娘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药味伴随我熬下去的。所以我觉得他真的是可恶,可恶至极。


我讨厌李承鄞、讨厌欺负和笑话我的人,可是我喜欢永娘和其他对我不那么坏的人。烛火轻轻、轻轻摇曳,燃在这东宫之中。分明是在白日里却比屋外的光还要亮上些许,除去无法比拟西境明媚的阳光,它是我在上京迄今为止的念想,照亮那幽暗让我不敢前行的道路。所以虽然她有时候想法很奇怪,我也会顺着她一点儿,毕竟东宫里除了阿渡,就是永娘真心对我好。

 

微端坐起身,将案几汤药碗端起,微微蹙眉极其不情愿将它喝了个完全,苦涩之味瞬间自口腔蔓延开来。总说体寒需要好好调养,可这药喝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效果。也禁不住永娘念叨,还有上回李承鄞捧着个药碗非要与我一同,如果不喝便就要喂我,我肯定是不愿意的,于是强忍着反胃一口饮下。我觉得他肯定是太闲了,才会想着来承恩殿看我喝药,然后再笑话我,我想一定是这样的。

 

午后的阳光是有些晒人的,幸好只是透过林荫缝隙纷落而来,那药虽然极苦却也算得上安神的好物,不过片刻便就有了睡意。微斜身子支肘于案几,单手半撑下颌闭眼小憩。将大衣微拢遮住腿脚,永娘说即便是再热,可若是一不小心也会染上风寒,我不想让她担心,于是便乖乖照做。树上偶有蝉鸣声起,或是因为太热的缘故它们叫声轻缓了些,偶尔微风拂过倒也舒适。茶杯轻扣水迹顺案几桌面缓缓而下,打湿了一地落叶。扰不着我便就懒得去管,夏天到了…。可是对于我来说,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上京,都是与往常相同。没有丝毫的不一样,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。

 

难得永娘没有叫醒我,再度转醒时已是夜幕微沉。抬眼去看天高云疏,只余下几抹星子亮着微光。上京的夜空不知怎么的,总觉得离我很远很远,不像西州那般低垂,似乎伸手就可以触碰到。我一时就又想起西州的星空,若是阿翁在,这个时节我定是赖在丹蚩的。在饭后围在篝火旁同大家饮酒跳舞,好不热闹啊。可眼前只剩下清冷寂静,再无其他。手扶侧旁木桌准备起身时,才看见远处立着一个人,想来是因为他的原因,永娘才未来唤醒我。看就随他看吧,不过就是可能下回吵架的时候,李承鄞会说“堂堂天朝太子妃只会混吃等死、成日里只晓得睡觉”诸如此类的话,吵多了我也懒得理会。

 

掌灯时分,微弱的的光亮便就落在李承鄞身上,他负手而立不动分毫,从此处看过去竟觉得有些寂寥。不知道怎么了,许是睡太久的缘故,今日实在没有气力再同他吵,只侧身而过时恨不得离他远些、再远些,却不想他伸手使力来攥我腕,紧拥入怀力气大到让我推不开。我本想挣脱开来却完全不能动作,也说不出话来,却又突然想起…。

 

黄沙烟尘肆虐而来,漫漫于天。我自幼见惯了大漠,是头一回觉得这般景象是如此的陌生。远处风沙渐起,遮眼同时也将落日残红照映而来,徒留几分凄凉。是凄凉吗?或许吧,这样的感觉却又比不上忘川之巅、高城之上的半分。五指紧攥剑柄目落远处玄甲少年,若因自己能平息两国战乱倒也是值得,思及眉间微舒。我本就是西州公主,是我的职责与使命,一人之力护全城百姓安稳,足矣。火伞高张,剑身泛出寒光。长剑轻握置放在脖颈,闭目掌中运力。白衣落血,沾染其上。...其实我是怕疼的,可是我又实在不想被捉回豊朝当那什么太子妃。远处沙尘黄烟渐起,遮了半边天。到最后的最后我的视线才落在李承鄞的身上,愿最后对他的所念所愿随这黄沙掩去。

 

我是不想再来见你的,你想见我?我便偏不如你李承鄞的意,白衫也好红衣也罢,都已经随那个梦境消散。夤夜入梦,永宁同珞熙他们皆是故人,我乐意去寻。又或是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骑着马儿,同阿渡驰骋快活。既然已经逃离了那个噩梦,我就绝对不会再回去。无论在哪里,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。可是今日啊,我定要来瞧上一瞧,再同你说上一句。

 

李承鄞,清明节快乐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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